暑假,又是最忙的暑假,手术室里面呆着,穷思竭虑盘算该如何下刀会让这一个下一个孩子少些痛苦。头胀之际,拿起手机,看到宏程发的消息:黄老师走了。。。
黄老师走了。。。???!!!我的心抽动起来,黄老师走了?那位我奉为偶像又视为亲人的黄老师走了??
我的心很宽,但是突然间感觉到某个地方空了。
澄如先生是中国小儿泌尿外科奠基人,我家老爷子陈绍基的业界挚友,一生救治患儿无数,带出的学生在不同程度上为中国小儿泌尿撑起了一片天。
北京儿童医院是我们业界的一个圣地。当年立志要从事小儿泌尿专业的我,跟老爷子说我要去那里看看。老爷子找到了黄老师,我,去了北京。孙宁老师在病房接待了我,把他的饭卡给了我,把我带去澄如先生家里。
那是医院旁边一幢旧楼,电梯吱嘎吱嘎停在了五楼,澄如先生把我带进了家里。二十世纪的新北京,逼仄的小房间,自行车顺在一边,旧的老式沙发,老式电视,一墙一桌到处是书与杂志。澄如先生给我一杯水,看来比我年龄要大的塑料杯,开水瓶倒出的水一会就淀出水垢。她对世俗的生活品质直接无视。先生与我谈了一番,不外是鼓励。我拿出新买的《实用小儿泌尿外科学》请她亲笔签名,先生写下了“我们一起为中国小儿泌尿外科事业努力——黄澄如”,那一年,先生八十一。
先生带我去了八楼一个小房间,说那里清静,我不受打扰,陈设简单,有一张上世纪初的精雕单人木床,我就睡在那里,晚上可以站在窗前看对面金融街辉煌的灯光。
之后的两周,我在北京儿童医院愉快地开眼,看大早堵在病房门口等专家们看看片、看看转诊病情、给点希望的家长;看不同形式的大查房专业组查房;看先生批评着我们仰望的孙老师张老师提出那么高的要求;看病房里面形形色色的专业病种;看手术室同时开着的一台接一台小儿泌尿手术;换了便装回先生家的路上,再看门诊关闭后开始在门口张罗抢位等明天挂号的家长在地上铺各种布类。
后来,我只要有机会去北京呆上那么些天,总会磨着孙老师张老师又去给他们当尾巴,过着非典型进修的瘾。先生并没有直接给我过专业的传授。但是她住进我心里了,像是我的姑姑那样,一位非常厉害的姑姑。
不时开会我们会遇到,她会拉着我的手亲热地叫“小唐!”,眯着眼笑,佝着背,但是精神是那么好。她会在台上台下关键时候做点评,把我们从听讲听得热血沸腾的时候拉回来,一下子发现真的是要找回初心才可以。
她走了,安静地走了,她说做手术不累,活着好累,于是她走了。
像炸了一个雷。先生走了。。。
她给我的微信,最后是一个接苹果游戏,树上会掉下来苹果,戏中的我需要不停跑到位去接。有的接得到,有的接不到,苹果依然不停往下掉。
老爷子在好多年前跟我说:你能像黄老师那样吗?
之前我一直追随着她看不到尽头,今天,我看到尽头了。那,是尽头吗?
澄如先生,我想你。
——唐耘熳
2020.7.15